“马桶盖之问”企业家要检讨
解放周一:不久前,吴晓波写的“马桶盖”一文引发热议,许多中国人去日本抢马桶盖,无形中又一次刺痛了中国制造。您对此怎么看?
董明珠:意大利皮鞋能穿很久,而很多中国皮鞋穿一周就坏。小小的指甲刀,德国产的可以卖100元,中国产的只卖2元,但有钱人,往往会选择100元的指甲刀。吴晓波也讲,有些家电企业管理层自己也在日本买电饭煲。这已经不是老百姓的认识出了问题,而是中国制造者自己不自信,或者说,对自己太了解。
面对铺天盖地的“马桶盖之问”,我觉得首先企业家要自我检讨。人不怕犯错,就怕不改错。中国企业不如从电饭锅、马桶盖开始检讨起来,思考起来,怎么去打造世界一流产品。
解放周一:格力也做小家电,那您有没有超过日本的雄心?
董明珠:格力的电饭煲已经卖到日本去了。有人说电饭煲技术很难突破,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格力,以为格力只做空调。说到空调,原本大金空调在日本销售的产品,就是格力生产的。现在我们在日本市场打的都是格力自己的品牌。
解放周一:在上海市场,许多人买空调首选外国牌子。如果是您,会如何说服上海人买国货?
董明珠:不是因为外国空调好才选外国的产品,而是因为长期的文化积累,让人觉得国产品牌不可信。比如你去商场看,绝大多数中国的服装没有一个中文字。我们缺乏文化自信,以“拿来”为自豪,把外国的东西视为身份象征。
但话说回来,如果国产商品一抖就坏,这让消费者怎么去支持民族工业呢?马桶盖事件是一个警示,警示所有中国企业家必须担起责任,用诚信,用品质,先不用提服务世界,就先服务好我们中国自己吧。
解放周一:格力曾经历过好几轮挑战,您觉得当下最大的挑战是什么?
董明珠:任何时候,挑战都来自我们自己。
以前我们没有自己的技术,2005年前,中国市场的空调用的是日本淘汰的压缩机。彩电同样如此,有无数中国品牌,但核心部件都是别人的。于是格力下定决心自主创新,所有核心部件都自主研发。
解放周一:您在达沃斯论坛上,也特别强调出口海外商品的技术含量。
董明珠:我们走向世界,走出去的不仅是一件商品,还有技术,以及我们的民族形象。我对我们的产品很自信,很自豪,但也有无奈。格力曾经买过国产的零部件用于研发,研发要求误差只有一根头发丝的1/10,但结果误差达到10根头发丝。最后所有产品,从电源、插头到电线,都我们自己做了。
所以,仅仅格力一家拥有创造技术是不够的,中国要有更多自主创新的企业,要做对消费者负责的产品。
经验只有一条 敢吃亏敢挑战
解放周一:上海要建全球科创中心,您对此有什么建议?
董明珠:就一条——敢吃亏,敢挑战。
解放周一:中国家电行业曾经有许多大品牌风云一时,现在却衰落了。您觉得失败的原因是什么?
董明珠:没有摆脱追随者的身份,缺少自己的技术。
解放周一:为什么中国企业自己创新那么难呢?
董明珠:许多中国企业不爱创新,是因为太逐利。中国人就是太过聪明,有些人喜欢占小便宜。如果是改革开放初期,大家都生活在贫穷线上,需要先让自己富起来,那还能理解。但现在,企业家不能只看自己口袋里有多少钱,还要看能为别人贡献什么,那才称得上是企业家。中国不缺老板,缺真正的企业家。
解放周一:格力的自主创新是怎么做的?
董明珠:我们的创新是全员创新。格力活到今天,靠的是让每个人都有创新冲动。扫地有没有科技含量?也许没有,但是如果能扫到最干净,扫到世界一流,也是一种创新。创新是一种挑战,不是拿来、模仿。天天偷别人专利、挖别人的人,真正的创新文化就建立不起来。
解放周一:您怎样培养创新人才?
董明珠:一说人才,很多人就想到高薪挖人。恰恰相反,我认为所谓人才,必须自己培养。
格力从大学毕业生开始培养。现在格力有8000多名技术开发人员,平均年龄29岁,他们不是专家,但做到了专家做不到的事。一般大学生在我们这待两三年,就会有很大进步。关键是给他们平台,可能一些老板舍不得掏钱吧。对于培养人才,我非常自信,现在还有国外的百年企业,反过来从我这儿挖人,挖走了50多人。
解放周一:这50多人离开,您不可惜?
董明珠:在我眼里,离开格力的都不是人才。他们为钱而去,后来有些在新企业也只待了一两年又走了。别怕走了活儿没人干,有识之士太多,就看给不给人机会。
给劣品“清场” 为自己“代言”
解放周一:大家都以为格力是一个传统企业,但近日您频频与互联网大佬们打交道,看起来很不传统。据我们所知,格力其实也有官网的销售平台。您究竟怎么看互联网?
董明珠:谁能完整告诉我,互联网是个什么东西?我认为互联网就是工具,让我们更加方便而已。过去必须在店里买东西,现在,通过互联网凌晨也能在家购物。
但有人觉得互联网就是便宜货。一个快递员告诉我,“双11”那天24小时发货,13日那天拼命退货,因为质量问题太多。线上也应该保证质量才对。互联网成本其实不低,仓库、搬运、快递,都需要成本。但网上很多人就冲着便宜去的,商家不得不压低价,有的价一低就要偷工减料。
美国为什么不流行互联网购物?因为线下服务好,这就很说明问题。中国人总希望通过概念来实现自己的价值,甚至利益,最后导致中国人自己也不相信中国制造。格力现在有自己官网的销售渠道,不能因此说格力“最近变了”。对格力来说,我们一直在改变,变化从来不是定格在某个时间段的。
解放周一:您发起的“清场”行动,也是一种变化吗?
董明珠:国家能效等级有三级、二级、一级,一些家电弄虚作假,都和偷工减料有关。于是我在内部做了一次发言,我说,对劣质产品、偷工减料产品、欺骗消费者的产品要清场。当时没有特指某个企业,而是泛指不良行为。没想到发言传出去后,一些企业自己对号入座,认为自己就是被清场对象,很好笑。
解放周一:您还亲自为格力做广告代言,很多人猜,您是为了省钱。
董明珠:我自己代言广告,更主要是因为觉得作为企业一把手,我直接告诉消费者我们的产品怎样,那就是对消费者最好的承诺。
都说很好呀 那就麻烦啦
解放周一:许多人已经把您的个人风格等同于格力的企业文化。当个人成为企业的符号时,长远来说,对企业究竟好不好?
董明珠:这有什么不好?一个企业的发展与一把手当然有绝对关系。格力电器现在是上市公司,用的是现代企业制度,随着制度的完善,只会越来越好,格力的文化也会传承下去。当然,未来的接班人,也一定要选好。
解放周一:格力的员工说您比较“忧国忧民”,您自己怎么看?
董明珠:国家不强,个人走出去就没尊严。一个美国的穷人来到中国,大家可能还高看一眼,一个非洲的富人来了,大家却可能看都不看。我们走出去也一样,这就是国家富强的意义。与老外打交道,我的中国身份感一直很强烈。十多年来,老外对中国的态度变化很大,但我一直还是我。
解放周一:许多人说您是工作狂,几乎把工作当做了生活的全部。工作让您产生幸福感?
董明珠:在这个岗位上,就要履职,这是天经地义的。有人说,民营企业可以拿多少多少钱,而在国有企业干得比民营企业还好钱却不多,似乎不划算,但我觉得,不能把客观现象作为理由。岗位不是给你享受的,而是给你挑战的,抱怨环境,或者抱怨回报太少,这样的思维不对。如果你认为吃亏了,你可以离开不干。但只要你在这个岗位上,就要认真做到最好。
解放周一:即使业余生活都给了工作?
董明珠:一个人的辛苦和不辛苦都是自己认为的。许多朋友对我说,你能不能休息一天?我接到这个重担,就要让格力的8万员工过好日子。对我来说没有上下班时间。如果进公司大门叫上班,出大门叫下班,那我几乎算是在这儿安家了。
解放周一:不久前格力举行了年度总结会,听说你们的总结会每次都开得很“麻辣”。
董明珠:总结会是用来照镜子正衣冠的。一个会议必须是找缺点、漏洞的会议。做得再好,依然能找到问题的企业才有希望。如果一片赞美,企业也就到头了。我最怕的就是员工都说很好呀,没问题呀,那就麻烦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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